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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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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十)

送走來幫忙的幾位村民後, 已過亥時。

先才還散發著姣姣光色的月亮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住,為烏雲渡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圈。人世間一片黯淡,但在這綽約的夜色下, 依舊能看見農戶們奔波忙碌的身影。

蟲鳴長嘶,時不時地夾雜著幾聲鳥兒的咕叫聲。

錢富山等人的交談聲逐漸消失在遠處後,四人庚即轉身相對圍立。

裴霽舟滿含希冀的目光掃過雷鳴和仇不言的臉龐,二人相繼搖了搖頭。

“農戶們都忙著秋收,實在是抽不空與屬下詳談。”仇不言率先開口道,“不過從他們偶爾搭的一些話中可以得知張三平是個實打實的老實人,村裏好多人都占過他家便宜,一些村痞地紳更是沒少其他們一家子。不過說起張三平殺害榮齊這事兒, 大家的反應都出奇的一致, 覺得是官府抓錯了人。”

“下官了解到的線索跟仇將軍的沒甚差別。”雷鳴亦道,“說張三平一家子都老實本分, 對待鄰裏也和善客氣, 尤其是張三平本人完全沒有脾氣, 即便被人欺負了, 臉上也是賠著笑的, 為此有人還給他取了一外號叫烏龜張。”

“那張家與榮的關系呢?”裴霽舟追問道。

“張三平不怎麽與村裏人來往,唯一交好的朋友就是榮成。”雷鳴道, “後來兩家又結了親, 兩家關系又更進了一步。榮成這人雖強勢吧, 但好在張三平吃得虧, 反正自兩人交好後, 就從沒聽他二人紅臉過說話。”

“那榮齊與他未過門的妻子張玉珍呢?”裴霽舟又問, “他二人之間的感情如何?”

“青梅竹馬!”仇不言道。

“兩情相悅!”雷鳴又補充了一句。

“張三平和榮更是喜聞樂見。”仇不言繼續道,“兩人早就將彼此的兒女當成親生的一般, 對這種親上加親之事自然樂見其成了。聽說兩家人都已過了三媒五聘,只等嫁娶了。可惜的是後來張玉珍意外摔死了,兩家的親事才就此作廢。”

“兩家老人相處和諧,小輩也感情融洽,在結親之事上,也不存在金錢糾紛......”裴霽舟喃喃道。

“要說兩家人完全沒有一絲嫌隙,也並不見得。”許久不曾開口的江瑟瑟說話了。

另三人聞言紛紛投以求解惑的目光,裴霽舟更是按捺不住內心疑惑,詢問道:“瑟瑟你瞧出端倪了?”

江瑟瑟搖頭道:“是我聽文阿嬸說的。”文阿嬸這人慢熱,總是等江瑟瑟問一句她才回一句,好在她也是個實在人,凡是知道的,也都一並告訴了江瑟瑟。

“對於這門親事,最初有一人是持反對意見的。”江瑟瑟賣了個關子。

“誰?”雷鳴和仇不言異口同聲地詢問道。

而裴霽舟短暫思考了一瞬後,精準地猜了出來,“該不會是張三平之妻喬氏吧?”

江瑟瑟點了點頭,“嗯。”

“喬氏因何不同意?”裴霽舟眉頭輕皺,他嗅到了一絲不簡單。

“文阿嬸說喬氏自卑,覺得自家各方面都配不上榮家,擔心女兒‘高嫁’過去後不受婆家待見。”江瑟瑟回道,“不過我總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喬氏不同意這門親事應該還有其它的原因,便具體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是有一些不合常理。”裴霽舟道,“榮家早已不覆從前,即便比張家闊綽,也不至於扯到高嫁低娶上面,況且兩家人的關系這麽好,說什麽‘不受待見’聽起來更像是無稽之談。那後來呢,喬氏為何又願意了?”

江瑟瑟道:“自始至終,喬氏都是不同意的,但榮成把裏正兩夫婦都請來當說客了,她架不住周圍人的勸說,她也就沒有反對了。”

“但終究答應了這門親事,不是嗎?”雷鳴搞不懂這件事與兇殺案有何幹系,無奈攤手道,“我說王爺、師妹,咱們就別糾結這些無關緊要之事了,還是趕緊琢磨琢磨怎麽查下去吧。”

“雷寺正,我看你那疏忽大意的老毛病又要犯了。”裴霽舟道,“你別忘了,最不起眼的線索往往才是破案的關鍵。”

“王爺說的對。”江瑟瑟讚同裴霽舟觀點,她道,“我們只有摸清楚兩家人所有的過往,才能找到致使他們關系急轉直下的原因,才能查出張三平殺人背後的真實原因。”

“可村裏人都不怎麽配合。”仇不言道,“或許他們真的都不知道。調查沒有具體方向,我們就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照這樣查下去,也不知何時才能查到有用的線索。依屬下看,還是得在張三平身上下功夫,他不可能連自己為什麽要殺人都不知道吧?”

“仇老弟說得對!”雷鳴鏘然附和道,“王爺,您把審計張三平這事兒交給下官去辦吧,我把從大理寺學的那些手段通通用上,就不信他不開口!”

“你能別這麽殘暴行嗎?”仇不言看不慣雷鳴的行事作風,卻也覺得這或許也是個不錯的辦法,“王爺,屬下跟著一起去,有屬下在一旁看著雷寺正,保證不會出現絲紕漏。”

“呵!”雷鳴不屑道,“說得那麽冠冕堂皇,還以為仇將軍瞧不上咱的做派呢!”

“行了,此事我會考慮的。”裴霽舟說著朝堂屋努了努嘴,“你們先去把那兒給收拾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桌上的殘羹冷炙一眼,又齊齊轉過頭不解地看著裴霽舟,“我們啊?抹桌子洗碗啊?這哪行啊,我們哪是幹這活的料啊!”

裴霽舟冷聲道:“吃飯可以,洗碗就不行?難道你們想讓本王親自去收拾?”

“那倒不是。”仇不言梗著脖子,雷鳴則扭捏道,“就讓它擱那兒唄,明天潘大就來了。”

“為何要等潘大來洗?他也沒吃一口飯菜。”裴霽舟反問二人,“你們不覺得你們的行為似曾相識嗎?”

兩人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裴霽舟道:“就因為潘大職位比你二人低,人也老實,就該任勞任怨事事聽爾等差使?你們這樣的行為,與村裏那些欺負張三平的人何異?”

“王爺,您這話說得有點嚴重了t吧?”雷鳴紅著臉道。

“嚴重嗎?”裴霽舟冷笑,“本王卻不這樣覺得。單說挖田埂這事兒並不算是件大事吧?可村裏人人都欺張三平老實,都去挖他家的,這不就是典型的欺軟怕硬麽?鄰裏皆言張三平是個老實人,都可憐他同情他,卻也都上趕著欺負他,生生將這樣一個老實人逼成了殺人犯,這還不算嚴重麽?”

雷鳴和仇不言二人被訓得無言以對,心底更是愧疚難當。

“王爺教訓得對!”二人道,“我等知錯,這就去收拾。”

裴霽舟揚了揚手,二人便灰溜溜地跑開了。

“王爺,您未免也說得太重了些。”江瑟瑟心有不忍,為二人抱不平道。

裴霽舟嘆了口氣道:“我並非有意要訓斥他們,只是我發現他二人最近總是習慣性地將一切瑣事雜事都推給潘大去做,長時間下去,再老實的人也會心生怨念,而人心若是不齊,那事情自然也就不會辦好,那咱這重案監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這事我早就想提了,正好借此機會給他二人敲個警鐘。今日若是潘大在場,我還不好說什麽,害怕他二人覺得我有心偏袒。”

“看來管理手下也是一門學問啊。”江瑟瑟笑嘆道,“真傷腦筋!”

“可不是。”裴霽舟說著便偏下頭給江瑟瑟看,“你看我,愁得頭發都白了。”

江瑟瑟微怔,她伸手輕輕碰了碰裴霽舟發髻,笑著回道:“王爺正當年少,又哪兒來的白發頭呢。”

見江瑟瑟終於展露了笑顏,裴霽舟也跟著揚起了嘴角,他負手彎腰湊近江瑟瑟盡量與其平視著,問道:“心情可好些了?”

回想起剛剛那一幕,難怪江瑟瑟有一種恍惚感,她這才反應過來,裴霽舟是在逗她開心。

雖然法子生硬了些,但不得說,確實奏效。

“好多了。”江瑟瑟笑道,“謝謝王爺。”

裴霽舟目不轉睛地看著江瑟瑟,覺得對方眼裏似有一汪深潭,水霧氤氳著她的眸子,平添了一分莫測地神秘,看不見底的誘惑吸引著他越陷越深。

而江瑟瑟亦有此感覺,她仿佛在裴霽舟眼裏看見了一整片夜空,否則怎麽那般深邃且明亮呢?

“你剛才是怎麽了?”裴霽舟所見的那一幕始終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江瑟瑟那種由心底自然而然所散發出來的痛苦,是她努力克制也隱藏不了的恐懼。

“你之前經歷過火災?”裴霽舟繼續問道。

“火災”二字再次深深刺痛了江瑟瑟的心,她眼眶裏的霧氣慢慢凝聚在一起,化作了水珠奪眶而出。

“我家人......就死於火場裏。”江瑟瑟咬著唇顫抖著說道。

裴霽舟本想再多問一些的,但當他看到江瑟瑟這般悲痛神情時,他便無法再問出口了,甚至懊悔起自己就不該問的,這無疑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對不起。”裴霽舟急了,蒼白的語言安撫不了江瑟瑟悲愴的內心,裴霽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竟一把將江瑟瑟攬在了懷裏,並用他那溫熱且厚實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她的後背,試圖撫慰她心口上那道被他無意揭開的傷疤。

“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問了。”裴霽舟道。

無所謂秘密不秘密了,只要她不哭,只要她開心好。

許久之後,江瑟瑟才漸漸平覆下情緒,她從裴霽舟懷裏抽離,捏著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殘淚。

她原以為自己會對裴霽舟的試探心存芥蒂,也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提起往事時,她已能淡然面對,至少能壓抑住心底的悲傷,不會一開口就痛哭流涕。

可令她萬萬沒想的事,往事猶如發生在昨日,記憶如潮水般朝她席卷而來,她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就這樣崩於決堤之下。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一場痛哭過後,她的心裏竟舒坦了許多,也讓她莫名地滋生了一絲想要傾訴的想法。

“我父母誤信了奸詐小人,並將其帶回了家裏,未曾想竟是引狼入室。”江瑟瑟的聲音依舊哽咽,致使吐字不清,但裴霽舟卻一字不差地聽進了耳中,“為了奪取我家家產,竟不惜放火行兇,我的家人也因此全部葬身火海,只有我僥幸逃得一命。”

裴霽舟萬萬沒料到竟是這樣一番慘劇,心底對江瑟瑟的憐愛又多了幾分。

“萬幸的是你平安活著。”裴霽舟用指腹揩去江瑟瑟臉上的淚痕,“伯父伯母在天有靈,多少也會感到欣慰的。那兇手呢,繩之以法了嗎?”

江瑟瑟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裴霽舟心中了然但不解。

他問江瑟瑟:“為什麽?官員包庇?”

江瑟瑟深吸了一口氣,回道:“因為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場意外。”

裴霽舟半知解,“你沒去報官嗎?還是說你沒有證據,知道報官也無濟於事?”

江瑟瑟搖了搖頭,“因為我受了很重的傷,等我能下床的時候,已過去了兩年之久,所有人都以為那場火災之下,沒有生還者。而我因為毀容重塑了面部,無人能認出我,就算我去報官,應該也沒有會相信吧。”

短短幾句話說不明江瑟瑟的悲慘身世,亦道不清她所經歷的剜骨之痛。

而於裴霽舟來說,震驚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定定地看著江瑟瑟,眼裏充斥著滿滿地不可置信。

“正如王爺所猜想的那樣。”江瑟瑟覆上他的手背,握著他手一寸一寸地描著自己臉部的輪廓,淡聲道,“這張臉,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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